高学历者做家政服务，到底图的啥？
11月6日星期天，13时许，育婴保姆高倩倩乘地铁从广州的天河大观南路前往越秀的杨箕雇主家。因为广州新冠肺炎疫情日趋严重，雇主一家决定带上高倩倩去中山“透透气”。接到雇主的通知，高倩倩马上联系白天兼职服务的家庭雇主请假，征得对方同意后，便开始了这一场“奔赴”。今年8月，27岁拥有本科学历的高倩倩从老家贵州德江来到广州，成为一名育婴保姆。利用白天空闲时间，她还在黄埔区的一户人家兼职做饭、搞卫生。“当育婴保姆工资不低，我也真的喜欢小孩子。”高学历的高倩倩道出选择家政行业的理由。
高倩倩在雇主家做家务 受访者供图
日前，记者采访了三位拥有本科学历的家政服务员，听她们讲述从业的酸甜苦辣。尽管入行的原因各有不同，但让她们感受相同的是：干这一行需要“足够的智慧”，只要肯俯下身去干，也会有很好的发展。
入行
机遇各有不同
“喜欢看他们清澈的眼神。”高倩倩喜欢小孩子，过去8年她在家乡一所公立幼儿园做老师。因为家庭贫困，懂事的她把更多的读书机会留给兄弟姐妹，中专毕业后便参加工作，其间通过自考获得贵州师范大学本科毕业证书，还考取了教师资格证、高级育婴师职业资格。
“我愿意！”当在广州市天河区某家政公司工作的老乡介绍她去照顾一个2岁多的宝宝时，高倩倩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那时，家里发生一些变故，想换个地方生活。”今年8月，高倩倩从老家来到广州。
此前，高倩倩曾通过各个渠道了解广州相关行业的薪资水平。她可以去找一家幼儿园当老师，“那样体面些，但是消耗的时间精力很多，薪酬除去食宿所剩无多。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许多人都觉得保姆就是低声下气地去伺候别人。我一开始去幼儿园接宝宝时，和一些家长聊得不错，当他们知道我是保姆后很多话就收住了。”高倩倩说。她又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她白班做家务拿3500元，晚班带宝宝有4500元，合计月收入8000元，平日吃住在雇主家，周末双休去老乡处借宿，这些都不产生费用。我留点零花钱，绝大部分收入都攒起来。“这才是我想要的体面。”
命运图卷的展开，总带有三分戏剧色彩。生于1989年的内蒙古人王瑞芬，面容姣好，从西安一所大学毕业后就来到广州。与许多高校毕业的学生一样，一毕业就以管培生的身份进入地产设计公司。10年间，她先后在3家房地产公司从事建筑设计工作，薪酬最高时是在某大集团拿35万元年薪。“地产行业真的很‘卷’，晋升之路异常艰辛。行业节奏快，人员新老交替更快。”
王瑞芬在整理收纳中 受访者供图
今年3月被裁员后，焦虑的王瑞芬试图寻找新的出路，通过接触她发现家政行业发展的可持续性。再次抉择，是拿着简历和几百上千人去竞争一个房地产相关的岗位？还是换赛道，进入家政行业重新开始？
王瑞芬选择了后者，一个中等收入的都市白领转行做家政？“毕竟每个月都有上万元的房贷压力，耽搁不起。”她安慰自己，“说不准，我这一步是抢占先机。”
许丹薇，26岁，广东潮汕人，毕业于广西民族大学传媒学院。她入行家政时，公司领导都表示出惊讶：“拿着本科学历为什么不去做一些轻松的工作，家政工作很辛苦，有时还受气。”许丹薇却不这么认为，“家政工作需要学习的东西也不少，涵盖了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烹饪、育儿、收纳等等，这些工作也需要有足够的智慧”。“我是被奶奶带大的，自幼看奶奶操持家务，深深体会到其中的不容易，我也从中感觉到温暖和力量。”许丹薇说，十几年前鲜有大学生当保姆的报道，当时读初中的她，心想自己是不是也可以从事家政工作。没想到机会来得那么快，今年年初，广州市家庭服务联合会免费提供月嫂培训课程。“反正不用花钱，我就报名了。”彼时来到广州的她，刚完成“西部计划”在新疆乌鲁木齐市达坂城区委宣传部做志愿者的工作。
感受
需要“足够的智慧”
“雇主们都很友善，我得到了应有的尊重。”入行半年多，许丹薇已为多个家庭提供家政服务。“丹薇整理收纳的功夫绝了！”“辅导孩子作业很有一套。”“耐心，有教养。”这都是雇主在家政公司平台给她写下的评价。
许丹薇学习育婴 受访人供图
如果遇到不友好的客户你会怎么处理？许丹薇说：“忍耐、沟通、请公司介入。”选择做家政服务家人有不理解吗？这位潮汕妹子很是笃定：“在没有获得想要的成绩之前不想受到家庭的阻力，向家人隐瞒了现状。”
“对不起！我找同事了解一下情况再回复您好吗？”有客户声称自己的耳机在整理收纳时被家政人员弄坏了，要求赔付。作为公司领队王瑞芬选择先道歉，再与同事沟通。大家都表示未曾打开过客户的耳机盒，客户却坚持己见。“只能先沟通赔付金额，尽可能降低对团队的损失。赔付出去的钱，由公司先支付，再从执行队员的工资中扣除。”王瑞芬说，“还有遇到不听解释的客户，执意要在网络平台给差评。我们也会在平台上认真地进行回复。做服务行业需要更多一点忍耐。”
有一回，一位宝妈通过电话里向正在家里育婴的高倩倩交待注意事项。这时，宝宝做起了危险动作，高倩倩果断放下电话去制止。许久，电话那头没有听到回复的宝妈很是生气，撂下一句“既然你没在听，我就给你打字发信息吧”。遇到这样的事情，高倩倩选择自我疗愈：“我能理解的，电话里她看不到这边发生的事情。”
当然，育婴保姆的服务质量也饱受诟病。雇主王女士向记者讲述了自己请育婴保姆的遭遇。过去一年，她通过家政公司雇用过8个住家保姆，从简历上看，虽然只有初、高中学历，但都写着“经验丰富又具有多种技能”。然而，事实却是“什么都不会做，好几个不到一天就被辞退了”。“最长的有10个月，刚上户也是不会干，只是态度比较好也愿学，我们夫妻俩也不计较，从怎么把碗洗干净到冲配方奶粉一一教会她，中间相处也还是愉快的。“后来，阿姨目标薪资从6000元提高到7000多元，还明确要求只带小孩不做家务。”
王女士说，用“鱼龙混杂”来形容家政服务业不为过。“家政公司把保姆的身价抬得很高，吸引越来越多农村来的、受教育程度低的阿姨入行，在家政公司花钱接受简单的培训就上户。而家政公司是这场游戏的最大赢家，同时收取保姆和雇主的中介费，还有保姆这一方的培训费用。”说起高学历保姆，王女士表示，“作为雇主，肯定希望请到提供优质服务的保姆，只是学历高的薪酬不低，家里的预算真的有限。”
优势
她们真的不一样
记者调查发现，无论是中介公司、客户还是家政服务人员，他们都知道——雇主雇请拥有本科学历保姆，家务不是工作重点，育婴才是。只不过育婴工作边界模糊，保姆们会遇到更多挑战。
“需要帮忙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高倩倩拿起宝宝手中独立包装的彩泥撕开一个小口再递回给宝宝。“剩下的由宝宝自己完成，能有效锻炼动作精细化，我不能一味代劳。”此外，她还给宝宝制订了专门的菜单，“一三五吃面食，二四六吃米饭，荤素搭配”。待宝宝睡了，她还要为雇主操持家务。“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不会计较太多。”
“倩倩会用科学又活泼的方式跟宝宝相处。她带宝宝的3个多月，宝宝在生活技能、学习、语言能力方面都进步不小。她做事效率高，能给孩子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和生活环境。”雇主洪女士说，“起初我家很着急请保姆，倩倩由中介公司推荐过来，还是本科学历，有点将信将疑。保姆简历造假的事听得多了。后来发现，自己‘捡’到宝了！”
今年6月，许丹薇获取高级母婴护理师证书后又考取了u家管家、南粤家政职业经理人等资格证书。每天上午10时，她会准时到雇主家，洗衣、做饭、收纳。眼下，广州受疫情影响，孩子只能在家上网课。她就当起了家庭教师，为雇主的两个孩子解答问题，一直忙到晚上8点才下班。“社会常常会忽略或者轻视家庭妇女所做工作的重要性，我认为家政工作很重要，需要得到社会更多的认可。”许丹薇说。
“没有一定眼界的人，是不会有这样的‘共情力’。这有赖于她所受过的教育和见过的世面吧。”许丹薇的雇主评价分析道。
传统的家政服务有母婴、养老、医护、居家四大板块，人们对美好的向往不断发生着变化，家政公司的业务也有了更大的外延。从入职家政公司，王瑞芬就给自己制定了发展方向，专注于整理收纳。“我曾经从事地产行业的经验也起一定的帮助。收纳不仅仅是把东西收拾起来，还有美学、陈列、空间规划的考虑。看起来整齐，用起来更要顺手。”
王瑞芬和普通家政服务人员不一样，早在进入家政公司参加业务培训时能力就展现出来了。讲师的电脑出了状况，她迅速找到原因帮其修复；ppt展示不流畅，她现场当起助教……“这些不过是以前工作的基础。”然而，王瑞芬并没有感到骄傲，而是用实际行动践行着“干一行爱一行”，很快，她的努力付出得到公司和客户的一致肯定，因为学习能力强，口才好，具有创新能力，被公司聘为整理收纳业务板块的培训讲师和领队。
得到家人支持的王瑞芬在家政行业越干越得劲儿。入行以来，她考取了家政职业经理人、健康管理师、保育师、养老护理员、早教员”等一系列证书，还在2022年第二届广东省“南粤家政”技能大赛广州选拔赛中获得优胜奖。7月中旬，在广州市天河区人社局主办的“南粤家政送教兴农”活动中，作为家政公司的金牌讲师，王瑞芬被推荐到贵州毕节教授当地居民整理收纳。
发展
更多优质人才正在进入
据《第一财经》报道，随着中国社会的家庭小型化、人口老龄化进程加快，加之“三孩政策”的推行，创造了大量对于家政服务的潜在需求。
有数据显示，2015年至2020年中国家政服务业市场规模逐年稳步增长，2020年达到8782亿元，同比增长约26.0%。而2021年该数据已增至1.0149万亿元，2022年家政市场规模预计达1.089万亿元。其中，越来越多的高学历人才卷入家政行业。
王瑞芬给记者展示了一组数据：“公司开设的月嫂班，7月份共两期；到了9月，两期已经不能满足市场的需求，增加到三期，同期有120多人接受了月嫂培训。整理收纳课的学员以及单量也是翻倍增长的。”
前不久，王瑞芬和一些前同事聚会，他们有的已经失业一年多了，仍在苦苦求职，想以职场精英的身份再次回归，也有一些人改行再就业。“虽然他们也认为家政行业有前景，但却没有人像我这样进入家政行业。”谈到对未来的规划，王瑞芬说，希望能成为一名整理收纳的金牌培训师，带领更多的人走向技能成长的道路。“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其意义远在我以前的工作之上。每当这种满足感涌现，我开始不那么介意现在7000元的月收入了。”
据了解，目前，国内家政行业的服务主要呈现为三大层次：首先是提供做饭保洁等简单家务劳动的初级服务，其次是提供护理、育儿等具有一定技术、知识要求的中级服务，第三是提供管家、理财、家庭咨询等复合功能的高级服务。高倩倩、王瑞芬、许丹薇的日常工作覆盖了第一层次和第二层次，在家政圈，她们显然具有独特的职业竞争力。家政公司甚至会拿她们的案例来做宣传，吸引更多的优质人才进入家政行业。
广州市家庭服务联合会执行会长、秘书长，广州广电生活服务有限公司总经理助理王晶晶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越来越多的家庭愿意为高品质服务“埋单”。看到这个巨大的市场，王晶晶所在的公司开始组建家政服务团队，现有员工50人，大专及以上学历的员工有一定的占比，许丹薇就是团队的员工之一。说起未来的打算，许丹薇说，“希望能成为家政服务的多面手，在这个行业得到长足发展。”
刚从中山回来，高倩倩就给记者发来的信息：“我白班的工作没了，老板（雇主）说大家都居家隔离，没让我继续干了。”“休息不行啊，那样没钱。”她有着强烈的愿望——在广州赚钱后回老家买个房子。
“眼下先攒钱，明年再考两个证给自己加分。”高倩倩说，“家政这个行业，只要肯俯下身去干，也会有很好的发展。”(南方工报全媒体记者徐丘濂）
责任编辑：戴小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