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骑手:在“站点”守望,只为给梦想“蓄水”

2020-06-28 来源:南方工报 作者:林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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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骑手小休的申请,梁智俐(右)在后台调度,同意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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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刚入职4天的小李,穿着崭新的外卖骑手装备,手臂已明显晒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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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3点,花城汇中区的外卖骑手正在“蹲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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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广州天河体育中心附近,隶属于野马公司的饿了么骑手刚开完早会,各自回到送餐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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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送餐高峰还有1个小时,在广州天河区高德置地春广场,美团骑手聚集休息聊天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部分失业人员入职美团、饿了么等送餐平台当起了外卖骑手。数据显示,1月20日到3月30日,仅美团就增加了45.8万名新骑手。“来得快,去得也快”,是疫情期间外卖骑手就业的真实写照。随着复工复产号角的吹响,这批刚入行的外卖骑手又有不少人计划离开。他们选择在“站点”守望,只为了给梦想“蓄水”。

  6月15日下午2点,广州大雨如注。在城市CBD附近的花城汇中区广场里,一群外卖骑手坐在餐饮店门口座椅上“蹲单”。采访中,几名骑手向记者讲述了对这个行业的感受。

  “失业后,成为外卖骑手”

  位于广州城市中轴线的花城广场一带,大型综合商场楼体林立,聚集的大量都市白领群体是外卖骑手的主要客户。广场附近的美团外卖站点有三个,骑手们习惯称之为一站、二站、三站。每个站点配备有200-300名骑手。这天,点餐高峰期过后,骑手们难得有了休息的片刻。他们或坐着唠嗑,或玩手游,或打起瞌睡。

  上中班的外卖骑手陈辉(化名),今年35岁,来自四川达州。从上午10点到下午2点,他已经跑了9单。每完成一单,他有8元收入,每天必须跑完20单才能达到站点对骑手的要求。陈辉原在深圳某工厂做维修工,月收入4000多元,工厂受疫情影响倒闭了,他也失业了。“弟弟在广州当外卖骑手。在他的推荐下,今年4月,我从深圳来到广州入职美团,也成为一名骑手。”陈辉说。

  和陈辉同一批面试并成功入职的陈武(化名)来自汕尾,他妻子在家全职照顾两个孩子,一家四口在广州城中村租房居住。此前,陈武在餐饮店当服务员。受疫情影响,餐饮店在3月份宣布歇业,要员工们等通知后再回去上班。“两个小孩还在喝奶粉,家里就我一个人在工作,一天没有收入都不行!”陈武说,“外卖生意很好,门槛不高,只要跑得动、跑得快,就有钱赚。”为了养家糊口,他在58同城招聘网站上投了简历,没想到很快就被美团录取了。为了能多跑几单,陈武除了跑系统派的单,还在平台上抢其他骑手转让出来的单。

  “熟悉商家位置和区域路线,就能很快上手,可以多跑几单。”加入美团才4天的90后骑手小区拿到全新的装备。小区来自云浮,原在老家贷款创业建竹鼠养殖园。受到疫情影响,竹鼠被全面禁食没有销路,小区创业失败。“为了还清贷款,我要尽快找到工作。新闻报道说当外卖骑手能赚钱。老家的外卖单量没有广州的体量大,我就从老家来到广州。”

  记者了解到,刚入职的骑手平均每月工资有四五千元,有半年工作经历以上的老骑手,平均每月可挣六七千元。

  “不知道自己能待多久”

  曾是银行中层,受疫情冲击,转行当上外卖骑手。记者在广州育蕾小区“饿了么”站点见到了这位在行内已经“出名”的梁智俐。如今,他是该小区外卖站点的副站长。该站点覆盖地铁体育西路至珠江新城之间的商圈,虽然面积只有500平方米左右,但由于写字楼集中,该站点配备了60名骑手。

  “叮咚,有外卖小哥申请小休,请及时处理。”电子机器人的外放音提醒着梁智俐。他实时监控着电脑屏幕。屏幕上清楚显示外卖骑手的定位和外卖单进展等信息,一有突发情况发生,他就需要及时调度、解决。

  “饿了么一直在招聘,经验告诉我们,一到春节至少会流失10%的骑手,所以我们尽早布局。”梁智俐是广州人,家住猎德,是在春节前被招募来当骑手的。那会儿疫情还没全面暴发,街上戴口罩的人还不多,送餐可以送到客户家门口。没成想,疫情暴发后,他所在站点人员流失率超过三成,不少还是熟手。疫情最吃紧时,只有20人在跑。公司通过各种形式、渠道招聘,力度空前。公司还规定,骑手每介绍一人正常入职一个月,可以领取2000元奖金。“4月初,面试人数‘大爆发’,其中有不少是刚失业的。我每天要面试至少7人,这状态持续了半个月。”

  来来往往,许多骑手只是把站点当成“过路驿站”。“4月入职的40名新骑手,在5、6月相继走了25人,预计7月底还有15人要走。所以我们必须做好人手储备。”梁智俐表示,现在每介绍一个人入职一个月的,可领500元奖金。

  “感觉到来面试的人都很迷茫,他们不知道自己能待多久。”梁智俐说,新招聘的40名骑手都只租而不买电动车,每个月只需要500元租车费就可以上工。

  数据显示,1月下旬以来,饿了么在全国累计提供超120万名“蓝骑士”就业岗位,在疫情期间新增入职的蓝骑士中,22%为工厂工人,16%为个体创业者,他们主要来自服务业和机械制造业。近四成受访者表示,送外卖是为梦想“蓄水”。1994年出生的小李就是其中一员。

  “我以后想从事专利代理师和法律职业资格证。”三年前从北京某211大学化工专业毕业后,入职当地一家国企,因为企业产业调整等原因失业后,小李只身来到广州应聘了一份销售工作。受疫情影响无法拜访客户没有收入,2月初他选择加入饿了么当兼职骑手。从最初靠地铁和共享单车送餐,到攒够钱买下一辆二手电动车,目前小李每天跑单收入在200元以上。

  “等考完证我打算离开这个行业。”广东省图书馆重开后,小李规划利用送餐之余的时间预约入馆读书,又借了法律和专利考证资料随身带着,“等待商家出餐时可以温习备考”。

  为什么要离开?

  外卖骑手这一行,有着非常严厉的扣罚制度。

  说起扣罚,小张一肚子火,这是他准备离开这一行的原因。“送餐超时,这一单没钱,白跑一趟就算了,客户差评扣200元,投诉扣2000元;开早会迟到也要扣200元。”小张进入外卖行业两个多月。他的电动车是在站点购置的,比外面的贵了1000多元。知道这个价格差以后他感觉自己被坑了。“现在不少企业复工复产在招人,我打算辞掉骑手工作,去企业应聘。”

  许鑫(化名)因不满扣罚制度,从二站跳槽到三站。“三站迟到扣100元,差评扣100元,投诉扣1000元,打了半折。”

  除了对扣罚制度不满,对于交通风险,骑手们也表露担忧。陈辉和陈武说,他们都是有家庭的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一到下单高峰期,一个骑手都有个几单,因为担心超时会白跑,担心差评被扣钱,所以我们都把车踩得很快,下了车迈开双腿,还是快跑。最怕路上发生交通意外,心总是悬着。”陈武说。

  有机构调查显示,扣罚严厉、安全风险高等常态问题的叠加,构成外卖骑手流动性强、流失率高的主因,而疫情期间的非常态供需,则使常态问题变得更加凸显。

  为什么留下来?

  广州野马科技有限公司是饿了么外卖平台的加盟商。野马公司工会主席周意告诉记者,公司有安全培训课程,新人入职都要经过培训和考试。每天早会,站长还会进行安全宣导和骑手车辆安全检查。这是早会非常重要的一环。

  此外,原先需要个人先垫付医疗费用的意外险,已经换成了由公司先垫付的“雇主险”,骑手发生意外事故,由公司和保险公司对接赔付。“针对贫困户和交通事故等情况,符合饿了么对骑手的关爱计划中的任意一项,我们可以为骑手申请关爱金1至5万元左右。”

  “保障兜底和升职空间是留人主因。”周意介绍,野马公司以前都是外聘管理层,经过意见征集后,提出内部提拔人才,管理人员必须从外卖骑手做起,形成骑手——队友——调度员——副站长——站长——区域经理——城市经理的晋升渠道,让骑手有更多获得感。“我自己就是从骑手开始做,经过3年时间做到了城市经理这个职位。”周意说。

  华南理工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黄岩表示,外卖骑手的大规模流入流出,表面上是因为行业准入门槛比较低,成本低,同时收入相对较高,工作相对自由。但透过表面,我们也能看到这个行业工作时间长、工作节奏紧、考核压力大、安全风险比较大等问题也真实存在。

  疫情期间,数量庞大的骑手人员入职和离开,给大众留下深刻印象。黄岩称,这种劳动力大规模流动的现象是需要反思的。“今年受疫情影响,实体经济受遭受打击,庞大的就业群体只能选择这种灵活方式就业,背后掩盖着社保不固定、劳动关系不牢靠的现实。”黄岩呼吁,“尽快建立骑手工会,以保障骑手们的劳动权益。”

  声音

  服务外卖骑手工会不应缺席

  2018年10月2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同中华全国总工会新一届领导班子成员集体谈话时指出:“要做好快递员、送餐员、卡车司机等灵活就业群体的入会和维权工作,要通过多种有效方式,把他们吸引过来、组织起来、稳固下来,使工会成为他们愿意依靠的组织。”

  外卖送餐行业建会入会是当前工会工作的重点难点问题。近年来,广东省总工会根据我省实际情况,积极探索新技术新业态新模式等“三新”领域工会工作模式,推进“三新”领域就业群体建会入会,做好维权和服务工作,努力营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

  当前,吸纳外卖骑手入会,工会遇到哪些困难?省总工会基层工作部部长周驷耕告诉记者,外卖骑手是全总重点推进入会的“八大群体”之一,也属于“三新”领域从业人员。而“三新”领域开展建会入会工作存在困难的最主要原因是,“三新”从业人员的劳动关系不明确,工会章程规定会员发展对象是以工资收入为主要生活来源或者与用人单位建立劳动关系的体力劳动者和脑力劳动者,灵活就业的“三新”领域从业人员与平台不存在直接的劳动关系或工资关系,因此,“三新”领域建会入会在组织体制、运行机制、工会经费和履职方式等方面与现有工会工作有较大差异,有些问题在法律、政策上尚未解决,带来地方工会、平台企业和外卖骑手难以或不想建会入会的情况。所以,广东“三新”领域建会入会工作只有局部试点,没有面上推开,因而需要以敢为人先的创新精神去探索、总结和突破。

  周驷耕表示,目前,“三新”领域中的卡车司机建会入会工作已有成效,在卡车司机出发、落脚和中途都有服务阵地,建成的“司机之家”星罗棋布,竭诚服务卡车司机群体。但“司机之家”这一服务模式很难复制到外卖骑手这一群体。外卖骑手工作的区域集中在市区,寸土寸金很难再专门开辟这个新阵地。当然,现有的户外小休站、劳动者港湾等职工服务站点都可对外卖骑手开放。

  记者手记

  期待更多“野孩子”有娘家人疼

  广州外卖送餐行业目前组建工会的仅有野马科技有限公司一家,野马工会旗下有800名骑手,骑手一入职就同步申请加入工会。为了吸纳更多骑手入会,他们的工会费都由公司缴纳。

  自从建立工会,骑手从‘野孩子’变成有娘家人疼的孩子。例如:疫情暴发初期,天河区总工会向该公司坚守岗位的400多名外卖骑手赠送酒精等防疫物资,同时还给公司拨付了3万元抗疫专项资金,并且以工会名义提供购买口罩的渠道,解决了公司亟需口罩的燃眉之急。在平常的日子里,骑手们也能享受到省、市、区、街道、企业各级工会的关怀服务。例如,开展送清凉慰问,给骑手们送上清凉饮料;组织温暖返乡活动,给部分骑手赠送返乡高铁票;每月定期举办生日会,给当月生日骑手送礼物。

  可见,工会组织的服务给骑手们带来更多切实的劳动权益保障。我们期待,“三新”领域的建会入会工作不断创新,取得更大突破,让更多从业人员感受到工会存在的价值与意义,更积极主动地加入到工会组织的大家庭里。

      南方工报责编:白灵